毒果（二）
任何一样东西，你渴望拥有它，它就盛开。一旦你拥有它，它就凋谢。
——马塞尔·普鲁斯特《追忆似水年华》
“只是脱水和惊吓过度。再加上天气寒冷，有些受冻，发了低烧。让他好好休息吧。”
“他的旧伤因为一些特殊手段处理，除了无法消除疤痕之外，没有什么大碍。您大可以放宽心。”
这是医生留下的话。
——果然是家暴，看着只有十岁……真的是亲生的吗？不过他倒是挺听话的。
目黑莲拿着水杯站在病床旁，他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禁闭的道枝骏佑。原本脏兮兮的脸已经被清洗干净，目黑莲才知道他原来不是只有眼睛是出奇的漂亮。
天色更晚了，小野直川拨号过来让目黑莲留下照顾道枝骏佑，其他同事贴心给他点了份外卖这才离开。
他把灌着温水的水杯放在一旁，拉过凳子坐下。撇过头看着窗外，是霓虹和雪。
——说起来倒是有阵子时间没回去了。
说的是家，但是那里有因为他选择去当警察之后而跟他渐行渐远的家人。
——那还是，算了吧。
目黑莲收回目光，道枝骏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，黢黑的眼睛盯着他。
“醒了怎么不说话，要喝水吗。”目黑莲倒也没有在意道枝骏佑是否摇头点头，他把道枝骏佑从床上扶起来，支起身子，将装着水的玻璃杯递给他。
道枝骏佑动了动手指，犹豫再三还是接了下来。
“谢谢……”道枝骏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绑了绷带的手，他慢慢地喝着水，目黑莲只是站着看着他。
“时间还足够，你可以睡一觉。”目黑莲道。
“警官先生，比起那个……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？”
道枝骏佑两只手捧着温热的杯壁，即使开了空调，室内也没有完全暖起来。
“叫我目黑就好，请说。”
目黑莲点了点头。
道枝骏佑抿了抿嘴，反反复复欲言又止好几次才说出口：“之前在家里……目黑先生说了吧，‘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你的’的那句话，作数吗？”
“那个啊……”道枝骏佑垂下眼帘并且紧张起来，他悄悄攥紧了指尖，目黑莲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，“作数。我会帮助你的。”
道枝骏佑感觉自己的心底似乎泛起了涟漪，不，应该是被巨石砸进湖中激起的水花，他看着眼前的男人，笑了起来。
“太好了呢。”
但是目黑莲的神色反而没有那么轻松。
外面还在下雪。
道枝骏佑吃了药之后，在药物自带的安眠的作用下睡了，目黑莲一直醒着，但是偶尔会打个盹。
目黑莲在第二天八点左右的时候收到了小野直川的消息，要他再去一趟现场看看。目黑莲看了眼还在床上熟睡的道枝骏佑，找来护士帮忙照料又给同事打了个电话，这才离开了医院。
在还没有排除嫌疑人的情况下，留道枝骏佑一个人在医院也并不安全。但是，昨天因为道枝骏佑突然晕过去而有些草草了事的勘察，在这次或许能再收集到什么蛛丝马迹。
目黑莲到达现场的时候，已经有了两个面熟的同事在等着他，目黑莲向他们礼仪性地俯首。三个人向看守在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得到准许便进入了小旧公寓。
另外的两个同事对于死了人的地方更为在意，目黑莲则是拿了证物袋摸到了道枝骏佑的房间。
很乱。
无论是床铺还是地板，满眼都是凌乱。
打着手电筒，目黑莲从床底下翻到一本相册，并且地板上还有用黑水笔硬生生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。
目黑莲打开相册，虽然对于里面的内容有些意外，但是他也并没有太过惊讶。相册里，只有屈指可数的照片。
所有的照片都只有同一个特点，那就是——每张照片的主角都是道枝骏佑，是浑身是伤口的道枝骏佑。根据那几张照片的内容，目黑莲得知道枝骏佑是两个死者领养来的孩子。但是从客厅里堆积的瓶子来看，要么夫妻二人都有酗酒的习惯，要么就是一方有。
但是往往被家暴毒打的，都是道枝骏佑。目黑莲恐怕他会因此留下些精神问题。
除了相册，他也找到了一副白色的小旧相机，或许就是拿来拍放在相册里的照片的，至于道枝骏佑为什么会给自己拍那样的记录照片——有待考证。
目黑莲用相机将床下的刻字拍了下来，刻字的内容跟他设想的八九不离十，无非是“我好想死”“为什么我非得活着不可”之类的话。
——所以他才会问我那句话作不作数吧。待在这个家里，很没有安全感，到处都是不安的气氛。
最终，他将相册放进证物袋，目黑莲站了一会儿，关上灯走了出去。
三个人忙活一上午，彻底将这间小公寓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查了一遍。目黑莲没有选择去医院，他跟着同事回到了警察署。
警察署内还有很多人，目黑莲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，想着应该是昨天曾经目击过现场的公寓住户，系长还在审讯室里审讯。
目黑莲透过玻璃窗看着他们只有嘴唇开合的对话，小野系长神色很疲惫，而且脸下的胡茬也冒了出来。
他审讯得有些烦躁，点了支烟大步流星地拉开门出来了，他抬眼就看见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、手里还提着塑料袋的目黑莲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调查到新东西了？”系长拿出一支烟要给目黑莲，目黑莲抬手拒绝了，“是是是，目黑警官是好警官，不抽烟。”
目黑莲面无表情地扶正了眼镜道:“这里是公共场合，小野系长。至于调查，松下小姐那里已经去报告了。”
“那还不错。啧，审问的人太多了，忙了一晚上还没忙完，这样下去我会猝死的。那个孩子呢？”目黑莲将塑料袋里的咖啡递给他。
“偶尔通宵不会那么快死的，系长，咖啡。”小野直川喊了一声“得救了”，目黑莲继续道，“道枝骏佑已经在医院了，昨天晚上发了低烧，而且有些脱水。”
“是吗。这孩子经历了不少吧。”系长打开拉环，仰头灌了几口。
“是，我猜测有被家暴的因素，所以……我想请求您，允许我收养他。”
系长这才知道目黑莲的来意。
小野直川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：“可以啊。等我把他审问完，虽然他是这起案子的目击者，但是我们多方讨论之后，认为他也有可能是嫌疑人，或者说，共犯、从犯。”
“——即使这样，你也依然坚持？”
目黑莲只是说：“我会负责到底的。”
小野直川点了点头，他像是反射弧太长了一般，后知后觉才问起来：“理由呢，你为什么要领养他，把他留给亲属带着，不是更好吗。”
目黑莲把塑料袋递给他。小野直川低头看了看，里面都是些慰问的饮料，估计是要自己帮目黑莲送给其他警官。
“等您看了物证之后，就知道了。尸检报告什么时候会出来？”
小野直川接过有点沉的塑料袋：“估计下午或者晚上。法医那里可不比我们轻松。”
目黑莲闻言，半晌后点了点头，留下句“我该去医院了，告辞”后，转身离去。
小野直川直到把烟抽完才开口：“目黑果然是个爱操心的人。”
TBC.
